文章首发于：《家族企业》杂志（2025年12月12日出刊）
当今时代，全球宏观环境正经历深刻重塑，商业生态剧烈变动与家族企业传承难题交织，让“富不过三代”的魔咒更具挑战性。作为经济重要支柱的家族企业，既承载着创始人奠定的基业使命，又面临新旧秩序变革的双重压力。在充满变数的时代，家族企业该如何突破传承困境，在危机中育新机、于变局中开新局，实现基业长青？今天与你分享长江商学院院长李海涛教授的最新洞见。
当下，我们正处在一个深刻变迁的时代，商业环境的剧烈变动与家族企业传承的固有难题相互交织，使得“富不过三代”的魔咒更具严峻性。
作为2024年1月1日接任长江商学院创办院长职务的“二代”管理者，我深知传承的重量——创始人奠定的辉煌基业，让继承者既肩负使命，也倍感压力。而我始终坚信，2025年将成为现代人类发展的分水岭，全球宏观环境的重塑，既带来挑战，更蕴藏机遇。
2025年之所以成为重要的时间节点，源于三件大事定义了这个时代，并改变了我们对时代的认知。
特朗普关税战
特朗普关税战改变了自1945年以来长达80年的全球贸易格局。
历史上，美国的关税曾经非常高，100年前甚至达到过50%-100%，只是在1945年之后，作为当时的一种政治策略，美国才开始逐步降低关税。苏联解体后，美国成为唯一的超级大国，拥有更加广阔的市场。
但近年来随着中国的崛起，必然会在全球范围内寻求更大的影响力。大国竞争不仅影响着国内经济的发展，也影响着我们家族企业未来的发展方向。
DeepSeek Moment
DeepSeek Moment让世界看到了中国在前沿科技领域的全球竞争力。
娃哈哈传承案例
娃哈哈的案例凸显了中国内地家族企业传承的重要性和紧迫性，以及创始人的人品、个人形象对整个企业的影响力。
人们充分意识到，如果传承处理不当，从小的方面来说，可能会导致创始人身败名裂，一生的努力付诸东流；从大的方面来看，可能会影响中国经济的长远发展，因为中国超过七成的民营企业都是家族企业。
长江商学院有一句话叫“站在月球看地球”，即看待任何问题必须具备全局视野。我们提出了“取势、明道、优术”这六个字。
其中，“取势”指的是了解大的趋势，包括地缘政治和宏观趋势；“明道”就是必须从第一性原理出发，理解现象背后的逻辑；“优术”则是在给定的宏观环境和行业趋势下，思考作为企业的掌舵人如何做好自身的发展。
我们提到的数字化转型、出海战略、组织结构创新以及团队建设等具体事务，都需要在“取势”“明道”的基础上进行优化。
那在当下中国的语境之下，企业——包括家族企业，该如何做到这六个字呢？
在与长江商学院的同学交流时，我们制作了一张地图，从行业角度进行分析、展示过去二十年中国最赚钱的行业及其发展逻辑。
我们的结论是，过去二十年，中国经济的发展需求主要来自两方面：
● 在国内，人均GDP从几百美元增长到上万美元，推动了民众物质需求的快速增长，地产、汽车、大流通三大行业基础需求充分满足；
● 在国外，中国自加入WTO后成为“世界工厂”，大规模制造业迅速发展，建立起完整的工业体系，满足了全球市场的巨大需求。
在此过程中，技术的大规模应用和持续升级为经济发展提供了动力。
与过去二十年不同的是，中国经济的高速增长目前遇到了一些困难，中美关系的紧张局面、中国人口结构的老龄化等问题，都使得困难被显性化。换言之，如果我们仅从表面数据来看，可能会引发很多悲观情绪。
但是，如果我们从第一性原理出发去认真审视，就会发现中国经济的增长逻辑仍然存在。
未来二十年乃至更长时间，中国仍将有十万亿级别的产业机会，主要集中在以下几个方向：
01“双循环”带来的市场空间。
国内市场方面，2024年中国人均GDP1.3万美元，相当于美国的六分之一、日本的三分之一和西欧国家的四分之一，整体水平差距较大，且中国沿海与内陆发展差异显著，消费升级潜力巨大；
国际市场方面，欧美市场虽增长放缓，但全球南方60亿人口（包括东南亚、拉丁美洲、中东、非洲、中亚等地区）正处于工业化、现代化、城镇化的关键阶段，其发展需求与中国发展模式高度契合。国内国际双循环、“中国+全球南方”双循环都蕴藏着巨大的市场机遇。
02 技术进步带来的生产力提升。
当下我们正经历着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工业革命之一，即人工智能革命。DeepSeek Moment的出现使中国人意识到，我们在最前沿的模型方面是可以与美国竞争的。阿里巴巴的千问大模型目前也成为开源模型中下载量最大、应用最为广泛的模型之一。
此外，中国在人工智能领域的一个优势在于其丰富的应用场景，特别是AI与制造业的结合。由于中国拥有丰富的供应链和完整的工业体系，在这一领域具有巨大的发展潜力。
此外，人口老龄化问题本身，也是推动这一趋势的内在驱动力。“杭州六小龙”的出现证明了中国科技企业的巨大潜力。
03 能源体系变革带来的产业机遇。
特朗普上台后，美国能源政策出现了明显的 “重化石能源、抑清洁能源” 的转向；而中国正加速构建以光伏、风电、核电为主导的新型能源体系。雅江水电站建设、新疆能源投资以及“十五五”规划中关于能源安全自主的部署，都彰显了这一决心。
当前中国70%的石油、50%的天然气依赖进口，这样的依赖是不可持续的，因此必须确保能源的安全与独立自主。这也意味着新能源相关的产业可能得到极大的发展机遇。
04 需求升级带来的新赛道机遇。
中国民众的需求已从基本物质需求升级为健康需求，包括身体健康、情绪健康、精神健康与文化需求。为了满足这些需求，我们需要发展关键矿产、新型材料以及具身智能等技术。
● 从一般制造升级到高端制造的过程中存在着很好的发展机会，泡泡玛特的成功便是典型例证，印证了文化消费的巨大潜力。
● 在生物医药领域，中国在药物研发转化、化合物合成等关键创新环节的实践成果，已成为美国生物制药行业的重要创新来源，也彰显了中国在健康领域的人才优势、数据优势与政策支持优势。
● 最近，我参观了山东龙口的中际旭创，作为全球领先的高速光模块解决方案提供商，它成功切入了英伟达供应链，市值从数亿元增长至5000亿元，展现了传统制造企业向高端制造转型的成功路径；
● 此外，乡村经济、低空经济等也正在创造全新的增长可能性。
在从过去二十年的发展路径升级到全新的增长逻辑的过程中，中国企业想要抓住发展机遇，需要做好两件事：“旧地图”里提质增效练肌肉，“新地图”升级突围抓增长。
美的集团的转型之路，为我们提供了宝贵的借鉴。
美的的“旧地图”是家电业务。美的通过深耕长青属性的白色家电业务、开拓新品类、拓展新业务等，使得“旧地图”焕发新生。此外，美的还主动进行组织变革。
我们带长江的同学去参观美的时，方洪波讲到美的每两三年会调整一次组织架构，目的就是让高管保持危机感，确保企业组织的持续进化。
在“旧地图”持续做功，使得美的具备了很强的数字化能力、组织创新能力以及科技研发能力，为它发展“新地图”奠定了基础。
美的的“新地图”是创新业务。
美的做了三件事：开拓“全球南方”市场、发展智能家居、深耕工业机器人和发展人形机器人。
我刚从中亚回来，发现美的电器在乌兹别克斯坦等中亚国家都有销售。为什么会这样？
因为这些国家希望走跟中国类似的发展道路，实现工业化、现代化和城镇化。因此，中国的发展模式对他们来说非常适配。
中国企业也可以借由这些国家开拓新的市场，实现新的增长；2022 年，美的完成对全球工业机器人四大家族之一的德国库卡的收购，工业机器人已经成为美的新的收入来源；人形机器人也已经在量产过程中。
从一家地方家电企业成长为现在的全球工业集团，美的的成功可以成为中国企业的样本。
在企业发展顺利的同时，美的还实现了顺利传承。通过设置清晰的股权结构，企业的控制权仍然掌握在家族手中，但管理权已经顺利传承给了职业经理人，家族成员也在企业内外得到了妥当的安置。
创始人先进的传承理念、简单的家庭结构和团结的家庭氛围，以及在建设现代企业制度和职业经理人团队上的持续努力，都是美的顺利传承的关键要素。
除了美的，最近值得关注的企业还有农夫山泉——钟睒睒又成了中国首富；我最近还访问了传承两百年的香港嘉道理家族。
观察这三家基业长青的家族企业，不难发现它们具备一些共同的特质：
#1 在企业发展方面要秉持长期主义
在企业战略与发展问题上，一方面要专注于主业，持续打磨核心竞争力，提升自身的实力；另一方面要跟紧时代潮流，不断更新业务架构、提升组织战斗力，做时代的企业。
钟睒睒的农夫山泉是传统行业，它坚守主业，不断提升自己的核心竞争力——水源和水质；同时持续开发新产品，更新营销系统，赢得新生代消费者的喜爱。这些都使得它的企业价值得到不断提升。
#2 在家族治理方面，贯彻集体主义
美的何享健家族仅有一子两女，嘉道理家族的成员关系也很简单，家族内部非常和谐。
此外还有香港的李锦记等大量案例也证明，能够统合人心、为家族这个集体效力，整个家族才能走得长远，企业也才有更大概率实现顺利传承和持续发展；反之，家庭结构过于复杂、家族成员关系紧张的商业家族，其传承会成问题，企业的发展也会受到影响。娃哈哈、杉杉等都是典型案例。这是需要一代企业家引以为戒的。
#3 在社会责任方面，要坚持利他主义
这方面，嘉道理家族的传承故事是很好的案例。祖辈Laura Crystal为救仆人葬身火海，家族在20世纪中叶迁至香港后，持续为社区发展、农民增收作出贡献。这种“利他”精神与社会责任感是非常有助于传承的，因为归根结底，所有企业都是社会的企业。
近来经济增速下滑，企业发展艰难，但钟睒睒又捐出了一亿元做教育，这对于提升企业的美誉度和生存时长都是有利的；一直热心慈善的福耀玻璃曹德旺家族近来也实现了顺利传承，更加充分证明了利他主义与基业长青之间密不可分的关系。
